《红楼梦》第十七回大观园试才题对额,是“腹内草莽”贾宝玉的高光时刻。贾政领着他豢养的清客们在贾珍的陪同下,一是视察省亲别墅的工程告竣情况,二也顺便为各处拟对联匾额。恰好撞上在此玩耍的贾宝玉,于是贾政令他一同观览,顺便试试他的才情。
贾政死了大儿子贾珠,嫡子就剩了一个宝玉,可这个孩子令他很不喜欢,宝玉天天扎在女孩子堆里,喜欢倒弄胭脂脂粉,又不喜欢读正经书,这不是纨绔子弟是什么!可是母亲史太君视他为命根子,碍于此,贾政就算想打骂管教也打了折扣。所以,贾宝玉的那个学问,贾政是看不上的。
读者们知道,贾宝玉这次在大观园一展其才,比如他题:绕堤柳借三篙翠,隔岸花分一脉香;又如:宝鼎茶闲烟尚绿,幽窗棋罢指犹凉;再如:新涨绿添浣葛处,好云香护采芹人。或气派大方,或含蓄清雅,或浑然天成,惊掉了贾政的下巴,众清客们更是被这个十二三岁的小孩子秒成了渣。
估计是众人压根没有想到一个小孩子能这样的出彩,光顾的夸奖了,尤其是贾政,这孩子平时没少气他,一想起家族的未来总有一天需要这货来扛,可是看看他的德行,估计政老爹没少失眠,让人想不到的是,这个儿子天分里的才情高出众人太多,这次试才,贾政对宝玉的表现是真满意,在众人面前给他长了面子,贾政估计因此都能多吃两碗饭。
其实,众人进园,宝玉题的第一处“曲径通幽处”,就有大问题,贾政是真没啥学问,那帮清客们更是酒囊饭袋,否则,就凭此一句,贾政要明白肯定揍他。
曲径通幽处,是唐代诗人常建《题破山寺后禅院》里的一句,全诗如下:
清晨入古寺,初日照高林。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
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万籁此都寂,但余钟磬音。
常建的仕途很不得意,他常常将对朝局的失望与不满付诸文字,同时他又以魏晋名士为楷模和人生坐标,意思就是你们不给老子展示才干的机会,老子还不在乎呢,老子寄情于山水更快活,而且常建是很喜欢去禅院寺庙这样的地方,他多少将自己的精神寄予佛法。
这首《题破山寺后禅院》就是这样的表达,他说自己处在竹林掩映下的通向幽深之处,处在大自然中,处在古寺之中,心神爽快欢悦,就连鸟儿都能感受到这样的欢悦。而且,自己觉得这个世界好似都不存在了,就只剩下古寺钟磬敲击之音。也就是说在诗人的精神世界里,什么都不存在不重要,唯有古寺钟磬占领心神。
看完这首诗,了解完常建,贾宝玉不就是个翻版的常建吗,他对朝局不是失望是绝望,他说这是末世,他压根就不屑弄什么仕途经济,自己不做也就罢了,还骂人家上进的是禄蠹,他推崇老庄,和传统叫板,他大骂男人,大赞女性,和常建相比,他过分的太多了。
而且,用这一句诗,也呼应他最后出家的结局,暗示大观园是他的精神领地,当这个领地破灭之后,他的曲径通幽的所在,就是遁入空门。
贾宝玉一进大观园,第一处题匾,他就弄了这一句,要知道大观园是为了迎接贵妃建造的,带着浓浓的政治意味,更代表着家族的荣耀,是积极入世的举动,你贾宝玉上来一句就是赞美远离政治,寡淡名利,甚至满心里都是想要做和尚了。和大观园的主题,和贾府皇亲国戚的荣耀格格不入,你这不是找抽的吗?
由此可见,贾政和他的一帮清客们真是不学无术之徒,对“曲径通幽处”的借用连连称赞,平常板着个脸的贾政也微笑着替儿子谦虚起来:不可谬奖,他年小,不过以一当十,取笑罢了。
贾政经常训斥宝玉,说他不好好读书,动不动就吓唬他要揍他。殊不知,林如海夸他的大舅子从小酷爱读书,祖父最疼,看来,学得并不怎么样,连基础的诗词都还没整明白。赖嬷嬷说,荣国府的大老爷、二老爷从小被严加管教,都没少挨打。要我说,还是打得轻,要不,就是个不可救药的榆木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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