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诗经·秦风·蒹葭》
图片来源:琼瑶创作的歌曲《在水一方》
如果时空可以错乱,那么夜夜经我枕畔,流进我梦里的该是千百年前的一捧又一捧清清江水,夜夜在我窗台上小憩的那轮明月,也定是沉落在千年之前的江水里那白白的一轮。
不是故弄玄虚,只是我日日行走的这一方土地千百年前还是长江的河床,大约是灵动的江水早料定千百年后会有一群群拓荒者迎着她走来,于是自雪山而来时,路经青藏高原顺手揣了一捧黄土,沿途撒播成一块块冲积平原。也许她路经我的家乡高沟时一时欢喜,步子慢了些,于是便有了地图上半岛式的高沟地形,便有了这碧水之畔我的祖辈,我的乡亲,我的子孙的家园。
是的,家乡高沟是长江中下游一块最年青的半岛式平原,上溯百年,她其实是个移民镇。小时候,不只一次听父亲说,和所有乡亲一样,我的老家在大山里,我的太公,我的爷爷,最早的一批拓荒者,老了之后都葬回在那里,那里有我不曾谋面的同族兄弟。
关于百年前的那场大移民,脑海里的画面是:元宵节过后的一个夜晚,一场宗族的会议在祠堂紧急召开,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辈在决定哪一个子孙离开聚族而居的老宅,做一个离乡的人。然后是翌日的天未明,一副扁担已挑起满副家当,身后是女人和孩子,脚步匆匆是为了赶得上一场春耕。我也想过,百年前的高沟,一块荒芜的江滩上是连天的芦苇,挥舞锄头的人群里一定有一个声音:娘,我想家!也一定会有一个更响亮的声音:孩子,我们不回去了,我们用锄头和锹来丈量更大的新家!
也许自那时起,在水一方的高沟人血管里便已灌满了开拓荒芜建设繁华的雄心。一条无为大堤横贯东西将高沟细细描画成南北两块,南边的,是银白的棉田,北边的,是连天的水稻;南边的江上渔舟唱晚,北边的河里珍珠粒粒圆。只是如果只有这些阔绰的绿色,总显单调了些,缺少了些鲜活和生动。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方人爱一方水土。我不喜欢一种深沉的爱只流于口号或文字,却迟迟不见行动。扛起一把雪亮的春犁探向大地,去裁剪黑绸缎样的土地,或如棋盘,或如玉带。是的,爱她,就去装扮她,就像一个有心的小伙子送给心上人一串珍珠。只是如今镶嵌在高沟额上的是一串夜明珠,两条环镇公路像两根银色的丝线,一家家生产电缆的民营企业由丝线串联。工厂里日夜灯火通明,按时交接班的是制服整齐统一的年轻工人们。古老的长江大约没有想到,长江之畔的高沟人用车间里高高亮起的灯火为她夜晚寂寞的流水送行,用高亢的机器轰鸣声来呼应她千年的涛声。
每年的三月,清明的雨没有忘记洒在这块耕作历史如此之短的土地,没有忘记凭吊这土地上曾经的拓荒者们。那时,我的乡亲们总会结伴去大山里看一眼已经睡下的一辈,然后回来。回来,我们还是高沟人,勤劳智慧依然开拓的高沟人。关于大山的那份惦念就让长江的流水捎给大海,由大海捎给白云,由白云辗转交给大山里那片葱郁的绿色吧。因为,在绿色之外还有另一片更神奇的土地正在开拓,那是市场!
命运是如此玄妙神奇,没有百年前的宗族会议,没有一场浩荡的大移民,如今的高沟人竟也遍布海内成了新时代的徽商。从东北的黑龙江到西北的新疆,从东南沿海到西南边陲,到处有高沟电缆企业的办事处,有高沟人洽谈业务的忙碌身影。在外的人,我总忍不住问他们想不想家,电话那头常常无言,也有说“已经惯了”。只是为了开拓荒芜,只是为了建设繁华,总把异乡当家乡。
江水也许还似千年前的江水,明月也许还是悬挂在千年前的那一轮,我的乡亲也许还像先辈一样怀揣疼痛浓烈的乡愁奔波在异乡和家乡之间,但我们的家园却在自贫穷向富裕节节攀登。
在水一方,在一带长江的臂弯里,是我脚步匆忙的乡亲,是我的乡亲汗水里,掌心上,日益缤纷的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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