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 李煜
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
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一般 一作:一番)
词名《相见欢》咏的却是离别愁。此词写作时期难定。如系李煜早年之作,词中的缭乱离愁不过属于他宫庭生活的一个插曲,如作于归宋以后,此词所表现的则应当是他离乡去国的锥心怆痛。
起句“无言独上西楼”,摄尽凄惋之神。“无言”者,并非无语可诉,而是无人共语。由作者“无言”、“独上”的滞重步履和凝重神情,可见其孤独之甚、哀愁之甚。本来,作者深谙“独自莫凭栏”之理,因为栏外景色往往会触动心中愁思,而今他却甘冒其“险”,又可见他对故国(或故人)怀念之甚、眷恋之甚。
“月如钩”,是作者西楼凭栏之所见。一弯残月映照着作者的孑然一身,也映照着他视线难及的“三千里地山河”(《破阵子》),引起他多少遐想、多少回忆?而俯视楼下,但见深院为萧飒秋色所笼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这里,“寂寞”者究竟是梧桐还是作者,已无法、也无须分辨,因为情与景已妙合无垠。
过片后“剪不断”三句,以麻丝喻离愁,将抽象的情感加以具象化,历来为人们所称道,但更见作者独诣的还是结句:“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
诗词家借助鲜明生动的艺术形象来表现离愁时,或写愁之深,如李白《远离别》:“海水直下万里深,谁人不言此愁古”;或写愁之长,如李白《秋浦歌》:“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或写恋之重,如李清照《武陵春》:“只恐双溪艋舟,载不动许多愁”;或写愁之多,如秦观《千秋岁》:“春去也,飞红万点愁如海”。李煜此句则写出愁之味:其味在酸咸之外,但却根植于作者的内心深处,无法驱散,历久弥鲜;舌品不得,心感方知。因此也就不用诉诸人们的视觉,而直接诉诸人们的心灵,读后使人自然地结合自身的体验而产生同感。这种写法无疑有其深至之处。
【集评】
黄昇《花庵词选》:此词最凄婉,所谓“亡国之音哀以思”。
陈廷焯《白雨斋词话》:思路凄惋,词场本色。
沈际飞《草堂诗余续集》:七情所至,浅尝者说破,深尝者说不破。
破之浅,不破之深。“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句妙。
唐圭璋《唐宋词简释》:此词写别愁,凄惋已极。“无言独上西楼”一句,叙事直
起,画出后主愁容。其下两句,画出后主所处之愁境。举头见新月如钩,低头见桐阴深
锁俯仰之间,万感萦怀矣。此片写景亦妙,惟其桐阴深黑,新月乃愈显明媚也。下片,
因景抒情。换头三句,深刻无匹,使有千丝万缕之离愁,亦未必不可剪,不可理,此言
“剪不断,理还乱”,则离愁之纷繁可知。所谓“别是一般滋味”,是无人尝过之滋味,
唯有自家领略也。后主以南朝天子,而为北地幽囚;
其所受之痛苦,所尝之滋味,自与常人不同,心头所交集者,不知是悔是恨,欲说
则无从说起,且亦无人可说,故但云“别是一般滋味”。
究竟滋味若何,后主且不自知,何况他人?此种无言之哀,更胜于痛哭流涕之哀。
俞陛云《唐五代两宋词选释》:后阕仅十八字,而肠回心倒,一片凄异之音,伤心
人固别有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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