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MO MEI
梅
吾家洗砚池头树,
个个花开淡墨痕。
不要人夸好颜色,
只流清气满乾坤。
——元·王冕
一提起王冕,许多人都会想起小学语文教科书上那个勤奋好学的牧牛童。他幼时贫困,放牛时偷偷溜进学堂听课,结果丢了牛,遭到父亲责打后,寄居寺庙,晚上就着佛前的长明灯读书,一点都不怕那些狰狞的塑像;他放牛时用树枝当笔画荷花,经过坚持不懈的练习,终于越画越好,后来有很多人买他的画,他就用卖画的钱孝敬母亲……
可当我们进一步深入了解王冕,就会发现他绝不仅仅是个好学的榜样。王冕的一生跌宕起伏,成就丰富多彩。他的祖辈做过宋代的节度使,后来迁居浙江诸暨,在元朝统治下,其家境败落。他自学成才,青年时也曾游历北方,并试图以科举功名晋升,经历挫折后看破世情,归隐山林。他性格孤傲而淡泊,仿效屈子,不愿屈身下僚,但又洞察社会,能预知时势之变。他躬耕田亩,种菜养鱼自给,以卖画贴补生计,虽生活窘迫,不改其志。他是元代最著名的集诗人、画家和篆刻家为一体的文人,后世将他的诗奉为元代诗歌的顶峰。他既是朴实的农民,又是清高的隐者。如果说少年王冕喜爱荷花的清静雅洁,那成年后的王冕则更偏爱梅花凌霜傲雪的风韵气骨。他隐居会稽九里山时,筑茅庐三间,旁种梅花千枝,题为“梅花屋”,自号“梅花屋主”;他善于画梅,笔下的梅花繁盛茂密、生机盎然,开花鸟画之新风;他的诗中最多的便是咏梅,有《素梅》《红梅》《墨梅》等诗百余首,其山水田园题材的诗作中也多见梅花相伴。种梅、画梅、咏梅是王冕后半生生活的框架,较之“梅妻鹤子”的林逋有过之而无不及。王冕自己仿佛也化成了他笔下的梅花,在风雪之中傲然地开出一树繁茂的花朵来。
王冕的梅花诗中,这首《墨梅》最为知名。“吾家”亦作“我家”,“洗砚池”就是写字和画画后洗笔砚的小水池。此处王冕以王羲之自诩。王羲之故里琅琊(今山东临沂)有洗砚池,传说王羲之“临池学书,池水尽黑”。而王冕与王羲之同姓,故亦用“洗砚池”之典。“个个”亦作“朵朵”。全句是说我家洗砚池之旁栽种的梅花,朵朵开放仿佛是淡淡的洗墨之水点染而成的。这样一来,天然的梅花好似也沾染了文人雅士的气质。如果说前两句是实际的梅花之颜色如同画上的梅花,后两句就是画上的梅花在气息上化作实际的梅花。“好颜色”又作“颜色好”,“流”又作“留”,字虽异而意相同。虽然“淡墨痕”不是艳丽的色彩,但墨梅无需他人的关注与夸赞,“清气”自然弥散在天地之间,沁人心脾。读后仿佛梅花的清香扑面而来,自然的梅花与画上的梅花已浑然化作一体。这样清丽无双又高洁脱俗的梅花,不正是作者自己的写照吗?
让我们再看看作者其他的梅花诗。王冕的笔下不仅写梅花,也写梅树。正是老梅树那苍劲卓然的根骨,才更映衬出梅花的芬芳清丽,“江南十月天雨霜,人间草木不敢芳。独有溪头老梅树,面皮如夷生光芒”(出自《梅花·其二》)。梅花需经过风雨严寒的历练,才能成就其傲骨风姿,使得“罗浮月白海无尘,玉树琼林处处春”(出自《素梅·其七》)。无论是何种梅花,都具有一样的清高品行,即使有的梅花色彩艳丽不亚于桃花,也永葆初心,不争奇斗艳,“颜色虽殊心不异,漫随时俗混繁华”(出自《红梅·其二》)。梅花无论颜色如何,最吸引人的就是它的香气,能让人忘却寒冬,为人打开春天的大门,正所谓“朔风吹寒冰作垒,梅花枝上春如海。清香散作天下春,草木无名藉光彩”(出自《题墨梅图》)。难怪乎作者“平生爱梅颇成癖,踏雪行穿一双屐”(出自《题月下梅花》)了。
王冕始终未能出仕。据张辰《王冕传》记载,朱元璋起兵灭元时,胡大海屯兵绍兴,知王冕隐居于此,便请至上座,询问策略。时王冕已重病在身,告知胡大海当以仁义而非兵力服人。未几日王冕便逝世,胡大海备丧礼将其殓葬于山阴兰亭之侧。这个一生贫寒、酷爱梅花的老人终于在世事变迁的大潮中结束了生命,然而他的艺术影响却如同他的画、他的诗一样,长久地流传开来。这首《墨梅》诗所题咏的《墨梅图》,曾被清宫所藏,上有乾隆皇帝题诗及鉴藏印。画上一枝梅花横出,枝条挺秀,花朵疏朗,虽不着色,但朵朵梅花鲜活清润,清气仿佛透纸而出。王冕虽无辉煌的功业,但其气节风骨和艺术造诣足以彪炳千秋。他和他创作的梅花诗作引领着一个艺术春天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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