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匠经营,全无痕迹。”——明代李濂《批点稼轩长短句》
“一片幽郁、不可遏抑……笔力恣肆,声情激越……悲愤填膺,不可遏抑,运用成句,纯以神行。”——清代陈廷焯《云韶集》
“此词浑如急管繁弦,悲促愤慨。”——吴则虞《辛弃疾词选集》
这些评价,说的全都是辛弃疾的同一首词,那便是下面这首《水调歌头·壬子三山被召,陈端仁给事饮饯席上作》。
在我国古典诗词作品中,送答之作,多如牛毛,但是真正能够流传下来的千古名作,却少之又少,无疑,辛弃疾的这首《水调歌头》,便是其中的佳作之一。这首词,是一首感时抚事的送答之作。
宋光宗绍熙三年(公元1192年),辛弃疾出任福建提点刑狱,这年冬天,宋光宗赵惇想要召见他,虽然当时已近年关,辛弃疾还是要马上启程从三山赶赴临安。当时,正赋闲在家的陈岘(字端仁)设宴为辛弃疾送行,在送别的宴会上,辛弃疾满怀心事的写下了这首《水调歌头》。
其实辛弃疾对这次的召见,并没有抱任何幻想,因为经过了这么多年的消磨打击之后,辛弃疾早已经明白了当时南宋朝廷的算盘,所以内心是愤懑和无奈的,这便是辛弃疾当时的心境和态度,所以我们在读这首词的时候,会发现辛弃疾那种“有恨无人省”的叹息和感慨,以及那种无奈的愤懑之情。
水调歌头·壬子三山被召,陈端仁给事饮饯席上作
辛弃疾
长恨复长恨,裁作短歌行。何人为我楚舞,听我楚狂声?余既滋兰九畹,又树蕙之百亩,秋菊更餐英。门外沧浪水,可以濯吾缨。
一杯酒,问何似,身后名?人间万事,毫发常重泰山轻。悲莫悲生离别,乐莫乐新相识,儿女古今情。富贵非吾事,归与白鸥盟。
长恨复长恨,裁作短歌行。
这是直抒胸臆。以这两句开篇,似乎稍显突兀,但是,如果了解了辛弃疾的心情,便会明白,他真的是有“长恨”的。靖康之变后,金兵一直统治着广大的北方地区,而南宋朝廷,只知道偏安东南,不图恢复,反而对辛弃疾这样的抗金正义人士,进行打压和迫害,这对辛弃疾来说,无疑是非常郁闷的。
词人有着无尽的“恨”处,但是在短短的诗词中,如何能够言尽?所以他只好“裁作短歌行”,短歌行,是古乐府调名,多用于宴会之上,辛弃疾以此入词,与“长恨”形成对比,不仅颇有情致,也是写实之作。
何人为我楚舞,听我楚狂声?
据《史记·留侯世家》记载,汉高祖曾经有想要废太子,立戚夫人之子赵王如意的想法,但是后来吕后请张良设计,汉高祖在无奈之下,只好作罢,戚夫人因此曾向刘邦哭泣,刘邦也无可奈何,只好无奈地告诉她:“为我楚舞,吾为若楚歌”,这表现了刘邦那种无可奈何的感情。
在《论语·微子篇》中,楚国隐士、也是狂人接舆,曾唱歌当面讽刺孔子迷于从政,疲于奔走,李白便有诗句云:“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
辛弃疾此处,便同时使用了这两个典故,表现了词人“长恨”的无可奈何,同时也表现了他不愿意趋炎附势,昧着良心屈从在主和派的脚下。词人以反问的语气提出,造成了一种荡气回肠的震撼。
余既滋兰九畹,又树蕙之百亩,秋菊更餐英。
这三句,全是取自《离骚》中的诗句,屈原的原句说:“余既滋兰之九畹兮,又树蕙之百亩”、“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
兰、蕙都是香草,屈原借以比喻美好的品格和节操,辛弃疾此处,也是这个意思。屈原放逐,却坚持自己的高洁,心中仍然放不下对楚国的关心,辛弃疾的处境,其实和屈原有所相似,所以他此处,也是在向打压他的人呐喊,自己绝不放弃美好的理想和节操,和投降派同流合污!
门外沧浪水,可以濯吾缨。
承接前三句,用《渔父》中的典故,进一步表现自己的志向和操守。
那位渔父,曾经告诫屈原:“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其实是在劝屈原审时度势,可以采取随波逐流的态度。辛弃疾此处,只说“濯吾缨”,其实便是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不会随波逐流,只会坚持自己。
一杯酒,问何似,身后名?
词人问道:一杯酒与身后的名誉,哪一件重要?其实,当然是身后名重要!不然词人干嘛在上片反复强调不同流合污,要保持高洁?
这里,是用西晋张翰的典故。根据《世说新语》中的记载,西晋的张翰(字季鹰),为人“纵任不拘”,有人问他:“卿乃可纵适一时,独不为身后名耶?”他说:“使我有身后名,不如即时一杯酒。”辛弃疾这里,显然是反用,同时也是抒发牢骚之意。
辛弃疾抗金的理想,一直被打压,难以实现,所以他才会发出要什么身后之名的牢骚!
人间万事,毫发常重泰山轻。
这是开头“长恨复长恨”的根本原因!原来,这个世道是本末倒置的世道,以毫发为重,以泰山为轻,这种黑白颠倒的世界,如何不令人“长恨”?南宋集团是非不分,轻重倒置,一味苟且偷安,这种“毫发常重泰山轻”的呐喊,正是词人对当时政局的批评!
悲莫悲生离别,乐莫乐新相识,儿女古今情。
没有什么比生离死别更悲伤的了,也没有什么比结识了一个志同道合的新朋友更欢乐的,这是古今以来万千儿女的常情。
此处,是点明送别的主题,也是表达对朋友陈端仁的谢意和不舍之情。
富贵非吾事,归与白鸥盟。
陶渊明在《归去来兮辞》中说:“富贵非吾愿,帝乡不可期”。陶渊明深感当时的混乱和黑暗,所以隐居起来,不为五斗米折腰,辛弃疾此处,表达的是此次进京,并非去追求个人私利,也不想在京城中和主和派同流合污,是表明心迹的写法。《列子》中,有以鸥鸟为友的记载,辛弃疾表示,自己宁可归隐,也不愿向主和派投降,其实这并非辛弃疾第一写与白鸥盟,他在另一首《水调歌头》中写道:“凡我同盟鸥鹭,今日既盟之后,来往莫相猜”,来表现归隐和劝慰之情,此处亦然。
辛弃疾的这首送答词,独具一格,充满了对于时事的悲愤和无奈,但是词人以时而激昂、时而平静、时而急促、时而沉稳的语言,在豪放中见沉郁,利用典故、比兴等多种手法,表现了自己不愿同流合污的志向,以及高洁的品格,同时也劝慰了友人。无疑,这是一首形神兼备、艺术效果极佳的好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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