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树代表一种风霜洗礼,一种历史沉淀,所以我自己比较喜欢看大树,觉得很有年代感、坚强感甚至沧桑感。上文也提到,村中古老的巨大樟树被村人烧黄蜂时毁了,我不曾看到过,相当遗憾。当然,我童年在乡下的时候,其实能看到的大树都并不多。
记得小时候跑山上掏鸟窝、找蜂巢和摘野果的时候,看到山上基本上只有马尾松(松树,不是木麻黄),一般只有碗口粗或稍大一点,另有少量人工种的成片杉树、湿地松或柠檬桉、尤加利(一种从澳大利亚引进的厚皮厚叶树,也属桉树类)等,当然村集体或各家栽种的荔枝、桂圆等果树还有不少。其实即使山上杂乱弯曲的马尾松,也是后面人工栽种,并非野生。我听人说以前并不是这样的,山上长满了各种大小杂树,但不幸的是在大炼钢铁年代,树状的东西都被砍光烧炭去了,后面才补种的马尾松,因为容易适应南方贫瘠的红壤。我曾经在圩日(赶集日),看到过有人摆卖松木砧板的,连同厚厚的松树皮,这个砧板其实也没多粗,据说是深山里砍出来的,实际上附近的村子都没有这么大的松树。补种马尾松后,倒也很快恢复绿化,鸟兽不少。我小时候上山掏鸟窝,就看过至少几十种不同的鸟儿,还有山鼠、穿山甲以及相当多蛇类。大型动物如黄猄、野猪、蟒蛇等则较少见,只在偏远地方出现。
但即使数百年前甚至更早本地就有人开始定居,直到解放初期,附近山上或田野间,还有很多的大树,在建国初期要支援建设的需要,在这些运输方便的地区,有用木材都被砍伐了,而林木蓄积量本来不算大,短时间砍光之后才有人工林。国内九十年代末,类似只有东北大兴安岭或川西那些人迹罕至且交通不便的地方,才保存着足够多的天然林。在本地这种亚热带地区,如果没有人为的干预,应该能长出很好的森林,各种动植物极为丰富,就像肇庆鼎湖山那样,据说清朝中期以来就一直禁止开发,才被誉为”活的自然博物馆”,有条件成为我国第一个国家级自然保护区。
我听上一辈的人说,解放初期,村前的小河两旁都是密密麻麻的大树,树枝互相交叉生长,在河面上甚至有遮天蔽日的感觉。在略显阴森的河里,有各种样子和颜色都五花八门的鱼,包括鳜鱼,也就是桂花鱼了。可惜那时候村民还不太识货,说这是鬼鱼,敬而远之,恐怕一是因为大嘴尖牙细鳞,身上长不规则奇异黑斑,有点让人怕,二是鱼鳍有毒,扎了手会红肿好几天,疼痛异常,没什么特效药去治。奇怪,村里有捕蛇的人,毒蛇都不怕还怕鳜鱼。而且,作为诗书传家的文化乡村,“桃花流水鳜鱼肥”的词句,怎么也不可能没读过吧。不过农村的这种敬畏,很大可能是血泪代价换来的教训或警醒。
仍然有一处保留地的树林,就是村后的野树林,即使大炼钢铁时,各村都没有砍伐村子背靠的一片小树林,是风水或其他的考虑么?村后这片树林里有很多不知名的树,以及竹林、灌木、巨藤等。我忘了中学时地理还是植物学课,说到西双版纳原始森林中的大树板根怎么怎么样,我觉得特别好理解,因为在村后的树林就曾经看到过这样大板根的大树。但印象最深的是一种叫“羊羔屎”的树,长得笔直高大,木质坚实,果实类似羊粪蛋的形状和大小。果子成熟后是紫黑色的,但也吃不出什么特别味道,既不甜也不酸,略有点涩,吃完嘴唇变得乌黑乌黑,没毒的就是了。但是没熟的果子,也就是青色果子,村里有人用酱油泡了,可能因为有轻微的发酵去涩,我觉得反而很可口美味。但就因为这树木质硬,做家具挺好,数年前我进去茂密的村后树林看时,发现已经被砍得一棵不剩了。想想也是,集体所有的荔枝树等硬木都会被人偷伐回家做家具,更何况无主的野树?归罪于大炼钢铁等历史事件破坏环境,还不如想想人的发展和心念的影响。
几公里外的邻村,则有一棵巨树,很远就能看到半山坡突出的这棵大树。它是一棵大榕树,但不是常见的细叶榕,而是那种大叶、树干粗直的榕树,据说应该是高山榕,胸径三四米,有几十米高,有点像日本动画片,特别是宫崎骏动画的神树的感觉。这棵树在我小时候,给我印象最深刻的是众多栖身其上的众多鹭鸟,清晨鸟叫清脆,一群群鸟儿包括白鹭和灰鹭飞出来,而傍晚百鸟归巢,又是一片鸣叫,热闹非凡。村人虽然也会在刮大风下大雨后,到树下捡雏鸟,但是基本上不会上树去抓鸟扒窝。不过四五年前,我有次走亲戚再过去,只有很高的树冠上不知名的小鸟飞过,偶尔叫几声,问起来说鹭鸟早被人抓光卖了,只有当年的盛况还留在大家的回忆中,还是引以为豪,却毫无意义。可谓巨树依然,鸟雀无踪,徒留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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