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之承宫,少孤,年八岁,为人牧豕。乡里徐子盛者,以《春秋经》授数百人。宫过息庐下,乐其业,因就听经,遂请留门下。为诸生拾薪,执苦数年,勤学不倦。经典既明,乃归家教授。遭天下丧乱,遂将诸生避地汉中,后与妻子之蒙阴山,肆力耕种。禾黍将孰,人有认之者,宫不与计,推之而去,由是显名。三府更辟,皆不应。
以上红色字体是根据《后汉书·承宫传》改写的一篇文言文——《承宫拾薪求学》。与其说是改写,不如说就是节选了前半部分而已。标准解释如下:有一位汉朝人叫承宫,小的时候就失去了父亲,这年八岁,替别人放猪。乡里有一个叫徐子盛的人, 他给几百个学生教授《春秋经》。承宫从他的学舍前经过,羡慕那些学生在学习,所以就靠近学舍听他讲经书,于是他就留承宫在门下学习。承宫为许多学生拾柴干苦活,勤奋学习多年而不厌倦。
看了上面的翻译,很明显“乐其业”被解释为“羡慕那些学生在学习”。错在哪里呢?首先,“乐”字从来不曾有“羡慕”的意思,“乐”可以表示欢喜、快活,可以代表“笑”或“使人快乐的事”,还能解释为“对某事甘心情愿”,比如:乐此不疲、乐善好施等。当然从“意译”的角度而言,“以某事为乐”和“羡慕某事”倒也没有太离谱,关键在于“其业”到底是指“谁的业”?
在这个故事里有三“个”人物:承宫、徐子盛和几百位“诸生”。“乐其业”的主语自然是“承宫”,前面承宫经过徐子盛的学舍时,听到的是徐子盛在与几百个学生讲《春秋经》(即《春秋》,我国古代史类文学作品,相传为孔子所作)。后面承宫听经,请求留门下的对象当然也是徐子盛。从文理逻辑来讲,第二主角明显就是徐子盛。前面“授”百人的主语是“徐子盛”,后面“乐其业”的“其”难道不该是徐子盛吗?怎么会是作为宾语的数百位诸生呢?
我曾经说过,我非但知其所以然还可能知其所以不然。为什么会被认为是指“诸生”呢?因为释义者认为“业”指的是“学业”,既然是学业,当属于“诸生”,加上后面承宫为诸生捡柴火,所以“乐其业”就解读成“羡慕学生们的学业”了。逻辑上似乎颇为合理,问题究竟出在哪里呢?
关键就在于后面的那句“经典既明,乃归家教授”,少了这一句意思便有了偏差。而这个”业“应当指的是“授业”(动名词)!“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徐子盛不就是“师者”吗?故事正解如下:
汉朝人承宫,小的时候失去了父亲,八岁时替别人放猪。乡里有一个叫徐子盛的人, 他给几百个学生教授《春秋经》。承宫经过他的学舍前,喜欢他的讲课(乐其之授业),于是靠近(学舍)听他讲经书,然后他就请求徐子盛留在门下学习。承宫为许多学生拾柴、干苦活,勤奋学习多年而不厌倦。经典著作已经读明白,于是回家教授给别人。
明白了吗?承宫先是“乐其授业”,接着“听其授业”,然后“学其授业”,继而“明其授业”,最后“自己授业”。这才是整个故事的合理逻辑线!所以原本的解释错的主要原因就是“断章取义”,但还有另外一个重要原因:真正对这个故事进行了修改的其实是《后汉书》的作者范晔,因为先秦时期这个故事还有另外一个版本《承宫樵薪苦学》,全文如下:
承宫,琅邪姑幕人。少孤,年八岁,为人牧猪。乡里徐子盛明《春秋》经,授诸生数百人。宫过其庐下,见诸生讲诵,好之,因忘其猪而听经。猪主怪其不还,寻之。见而欲笞之。门下生共禁,乃止,因留宫门下。樵薪执苦,数十年间,遂通其经。
我先把不同的后半部分解释一下 :承宫经过徐子盛的学舍之下,看到学生们在讲解诵读,很喜欢,于是忘记了他放的猪而专心听《春秋经》,猪的主人奇怪承宫怎么还不回来,(于是)找他。看到承宫(在听经不管猪)后想要鞭打他。徐子盛门下的学生一起阻止猪的主人打承宫,他才停止。于是徐子盛把承宫留在门下(即收为学生)。承宫(一边学习一边)收集柴火干苦活,经过了几十年就精通了《春秋经》。
在这个版本的故事里,第二主角则是“诸生”。承宫喜欢的是“诸生讲诵”,帮助并收留承宫的也是“诸生”,承宫就以拾柴干苦活作为报答。正因如此,经范晔改编后的“乐其业”,若参考这个版本也就会理解成“喜欢诸生的学业”了。
同样的故事不同的版本,还诞生了“牧豕听经”这个成语,形容求学努力。只不过类似的成语故事实在太多,而承宫又不愿做官,所以知名度不够高,毕竟“学而优则仕”才是主流,故此与之相关的成语就逐渐式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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