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文章憎命达,越是有文才的人,其人生际遇越是坎坷。
日子过得好的人,写诗文或多或少总有点无病呻吟之感,毕竟顺风顺水的人生,对艺术创作来说容易有深度不足的弊病。
而命运跌宕起伏的人,他们的才华被锥心刺骨的苦难打磨得更加耀眼,其作品中的真情,总能引起人们的共鸣。
生于北宋末年的他,年轻时光芒初露,前途光明;尔后遭逢国难,北宋南迁,人生突变。他历经两个不同的朝代,写下无数沉郁顿挫、忧国忧民的佳作,颇具杜甫遗韵,留下千古诗名。
这一抹孤独悲伤的身影,属于他——陈与义。
天资聪慧年少成名
《宋史·陈与义传》是这么介绍他的:“与义天资卓伟,为儿时已能作文,致名誉,流辈敛衽,莫敢与抗。”可见,这是个聪明早慧,天赋过人的孩子。同龄人与之相比,都要黯然失色。日后的陈与义,才能日渐增强,最终成为了南北宋之交的著名诗人。
钱钟书先生在《宋诗选注》中,对陈与义的评价是:“在北宋南宋之交,也许要算他是最杰出的诗人。”
这么优秀的人,24岁时已考中进士。别人终其一生都考不到的功名,他如此年轻就获得,可谓是人生赢家。在三十岁不到的时候,陈与义写的一组《和张规臣水墨梅五绝》更是受到当朝者的赏识,一举成名。我们来看看其中一首:
含章檐下春风面,造化功成秋兔毫。
意足不求颜色似,前身相马九方皋。
这首诗最精彩的莫过于颈联与尾联,意即绘画的精髓在于神而不在于形,意境到了,便无须讲究外表。赏花相马均如此,重要的是要懂得透过现象看本质,人才的选拔不也一样吗?
无怪乎宋徽宗偶然间看到他这组诗,就立马召见他,赏识之情溢于言表,颇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在旁人看来,这是多大的荣耀啊!自此,陈与义名声渐响,成为大家眼中的“潜力股”。
彼时的他,年轻有为,踌躇满志,虽不是位居要职,但也算前途无量,更何况还被皇帝赏识,才名远播,人生正要精彩。可惜,天意弄人,历史的车轮滚滚前进,来到了个人力量无法扭转颓势的历史阶段。
靖康之难诗风大变
陈与义的人生,开始有了翻天覆地的转折。靖康之变爆发,金军南下,强势攻入北宋首都汴京,将宋徽宗、宋钦宗二帝掳走,导致北宋灭亡,随后宋室南迁。作为亡国之臣,陈与义自陈留向南避难,辗转多地,经历了一段充满艰辛与惊险的逃难之旅。
陈与义成为了逃亡难民的一份子,甚至还曾被金兵追杀,遭受常人无法想象的生死磨难。在《正月十二日自房州遇虏至奔入南山十五日抵谷张家》中,陈与义写道:“今年奔房州,铁马背后驰。造物亦恶剧,脱命真毫厘。”
逃难的路上是个什么情况?金兵的铁骑拿着武器哐当哐当在你身后狂追不舍,马蹄声声叫人闻风丧胆,无比凶悍。这次经历有多可怕?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面对敌人的追赶,弱小无助,命悬一线,逃脱仅仅在毫厘之间。
一个“真”字,让我们体会到当时顺利逃生的一刻,陈与义那种惊魂未定的恐惧。这情节,堪比惊险刺激的战争大片,不同的是,这的确是陈与义真实感受到的一次危险逃命,凶险程度比我们想象的还要糟糕。
一路上,陈与义颠沛流离、居无定所,亲身经历了战争下老百姓水深火热的生活,被追杀的回忆更是历历在目,午夜梦回仍忍不住打颤。
国难当前,山河破碎,陈与义在创作的时候,风格与以往相比有了很大的变化。他把现实生活融汇进去,写出了很多具有现实主义色彩的诗词,如《巴丘书事》:
三分书里识巴丘,临老避胡初一游。
晚木声酣洞庭野,晴天影抱岳阳楼。
四年风露侵游子,十月江湖吐乱洲。
未必上流须鲁肃,腐儒空白九分头。
陈与义因为避难,才来到了军事重地巴丘,曾经的他,对这里的认识还停留在《三国志》里的描写。其实他当时也就差不多40岁,正值壮年,但几年来一直过着风餐露宿的逃难生活,内心惶恐不安,人已变得苍老,心理状态也不好。
朝廷的无能懦弱,不只是给他这样的臣子带来苦难,更是给众多渺小微弱的老百姓以重压,使人无法喘息。
兵荒马乱的日子,让陈与义把目光投向了国家民族的命运,把精力集中在对亡国之痛的书写上,把悲悯之心放在老百姓身上,其创作的诗词饱含忧国忧民之情,也由此奠定了陈与义在南宋诗坛甚至是整个宋代诗坛的重要地位。
思乡难归悲愤沉郁
国破家亡,战事不断,陈与义眼见这今昔巨变,徒叹无可奈何,忍不住忆起当年,跟如今残酷的现实形成鲜明对比,顿时心中感慨万千:
忆昔午桥桥上饮,坐中多是豪英。
长沟流月去无声。
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
二十余年如一梦,此身虽在堪惊。
闲登小阁看新晴。
古今多少事,渔唱起三更。
这首《临江仙·夜登小阁忆洛中旧游》,陈与义回忆处在人生美好年华时,广交青年才俊,意气风发。然而这二十多年来,面对无力回天的国家悲剧,陈与义感觉恍如隔世,悲痛不已。
此刻,国恨家仇与个人遭遇紧紧结合在一起,陈与义听到渔夫的歌唱,愈觉苍凉。
人老的时候,就特别想要落叶归根,重回故乡的怀抱。故乡给予的温暖和安全感,是任何地方都不具备的。陈与义亦是如此。晚年的时候,他写了这么一首《牡丹》,寄托了对家乡的愁思:
一自胡尘入汉关,十年伊洛路漫漫。
青墩溪畔龙钟客,独立东风看牡丹。
洛阳是陈与义的故乡,洛阳的牡丹扬名天下,美不胜收。陈与义看着青墩的牡丹,在春日里盛开得那么娇艳,心中想着什么时候能重回旧地,再赏牡丹。
他虽然才四十几岁,但已是老态龙钟的模样,岁月的流逝、生活的艰苦、国运的凋敝,将他的精气神全都磨砺干净,只剩满心孤独伤感。
他可能也知道,自己终究回不去洛阳了,事实也的确如此。四十九岁那年,陈与义就这么怀着遗憾与悲愤,咽了气。在我看来,于他而言,这或许是种解脱。
清代诗人赵翼在《题遗山诗》中写道:“国家不幸诗家幸,赋到沧桑句便工”。
这句话放在陈与义身上,再合适不过。他创作的诗词,也是在南渡之后,因其爱国情怀,才拥有了令后世传诵的风雅精神。
也许,这是命运给予悲苦才子陈与义另一种馈赠吧。
作者:小柴,喜音乐美食,爱电影品茗,只想快快乐乐过日子,不想唯唯诺诺度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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