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明帝数岁,坐元帝膝上。有人从长安来,元帝问洛下消息,潸然流涕。明帝问何以致泣,具以东渡意告之。因问明帝:“汝意谓长安何如日远?”答曰:“日远。不闻人从日边来,居然可知。”元帝异之。明日,集群臣宴会,告以此意,更重问之。乃答曰:“日近!”元帝失色,曰:“尔何故异昨日之言邪?”答曰:“举目见日,不见长安。”——《世说新语》
东晋初,王敦叛乱,向京城建康进军,有以“不孝”之名废晋明帝司马绍之意,每次都撒谎说是听温峤所言:“温曾在东宫做太子的老师,后又做我的司马,很了解情况。”
后来,在一个场合上,温峤至,王敦便问:“太子为人如何?”
温回答:“小人无以测君子。”
王敦以声色威胁温,又问:“太子哪儿好呢?”
温答:“钩深致远,盖非浅识所测。然以礼侍亲,可称为孝。”
关于晋明帝司马绍的故事,最著名的是本条:在他五六岁的时候,坐在父亲元帝司马睿的膝上。时值有人从长安来,元帝于是问长安和洛阳一带的消息,想起中原沦陷,不觉间流涕满面。
司马绍问父亲为什么哭,老皇帝把永嘉之乱、四海南奔的事告诉了儿子,随后问儿子:“你觉得我们离长安远,还是离太阳远?”
司马绍答:“自是太阳离我们远,我只知道有人从长安来,却没听说过有人从太阳来。”
元帝惊喜,觉得儿子真是聪明。转天,元帝宴会群臣,把昨天的事情跟大臣们说了一下,大臣们异口同声:太子真是聪明啊!
元帝也很得意,说:“我让你们亲眼见识一下。”
于是,叫人把司马绍又抱来了。问题还是昨天的问题,只是司马绍的回答不一样了:“太阳近!”
元帝顿时觉得很没面子,心里想:莫非我司马家又出了个傻子?
此时,群臣也互相观望,等着看皇帝的笑话,却不料司马绍神情似有忧伤地说:“我举头能看到太阳,却不见长安!”
满座掌声。
一些从北方南渡而来的老臣,听着司马绍的话,不禁想起中原故土,悠悠往事,潸然泪流。
那就借此说说中国历史上最著名的大变乱永嘉之乱吧。
八王之乱结束后,作为最终胜利者的东海王司马越并没有太过高兴,因为他发现:帝国的局势不是变好了,而是变得更糟糕了,因为他赢得的是个千疮百孔的烂摊子。
此时,洛阳的格局是:龙椅上坐着智障而伤感的晋惠帝,作为太傅的司马越掌权,其合作伙伴是太尉王衍。之所以选择王衍,因为王是此时的第一名士,在士族中有很大的号召力。
现在的问题,已不再是洛阳内部的问题了,而是崇尚清谈和哲思的晋人怎么面对手持弯刀并蠢蠢欲动的异族。
这异族,不是一个,而是好几个。
西晋初年,东汉以来的民族大流动趋势更加明显。
西北部的少数民族不断进入内地,其中又以匈奴、羯、羌、氐和鲜卑族为主。
他们进入内地当然有复杂的原因。这种复杂的原因主要形成于东汉。随后的三国时代,民族问题其实就已加剧,只是暂时被英雄们的光环掩盖住了。当西晋建国尤其是八王之乱以来,随着社会的动荡,民族矛盾日益加重。
晋惠帝永兴元年(公元304年),匈奴人刘渊率先在山西发动暴乱,建国号为汉。
这是五胡十六国时代的开始。两年后,晋惠帝被东海王司马越毒死。他的同父异母弟司马炽继承了皇位,是为晋怀帝,改转年为永嘉元年(公元307年)。
至此,中国历史上最混乱的时代开始了。
从永嘉三年开始,匈奴王刘渊、刘聪父子派四员大将——石勒、刘曜﹑王弥和呼延晏,四处征战。
这一年岁尾,石勒的羯族骑兵已向洛阳逼近。
现在,太傅司马越既需要收拾八王之乱后残破的江山(已不可能),还须抵抗匈奴人和羯族人的进攻(更不可能)。思前想后,司马越是有些后悔的:攫取了最高权力,又有什么用?更操心。早知道这样,还不如老老实实地在自己的山东东海属地窝着!但若一走了之,离开洛阳,又会受天下人耻笑。
怎么办?
这时候,参谋甲出了个主意:“明公!以征讨石勒为名离开洛阳吧,然后见机行事,你说好不好?”
司马越觉得这个计策不错,便向晋怀帝请命,要求率军“迎击石勒”。
离开洛阳时,司马越带上了最高军事长官、清谈名士太尉王衍。应该说,最初的时候,司马越还是想打一仗的。所以,一路上他传檄各州府,到处贴告示,不过加入征讨大军的人很少。尽管如此,进军到河南项城时,这支人马仍达到了十万之众。
一天晚上,司马越意外得到报告:洛阳的皇帝可能将发布圣旨,宣布他的专权以及祸乱天下之罪,并对他进行征讨。
司马越顿时陷入了一种无法言说的茫然中。
此时又有军报称,石勒的骑兵正朝这边运动。
紧张加忧伤,永嘉五年(公元311年)三月,司马越最终死于心脏病。战斗还没开始,晋军就失去了统帅,这仗是没法打了。其实即使司马越在,这仗还是没法打。因为八王之乱中的八王,没一个是有才能的。司马越更是如此,他作为八王之乱最后的胜利者,只是因为幸运而已。他实在太平庸了,各方面都很平庸。
平庸的人在暴风雨来临前死去,苦了还健在的,比如王衍。作为当世第一名士,他要面对的是当世第一悍将。
石勒亲率的羯族骑兵已经追赶而来。
四月间,在河南苦县宁平城,羯族骑兵追上十万晋军,一战而歼之,并俘杀了包括太尉王衍在内的大批王公大臣。
同年六月,以刘曜的军队为主力,石勒、王弥的军队为策应,三军齐攻洛阳。
洛阳城中蚁集的王公贵族哪见过胡人的快马弯刀?城内的恐惧气氛可想而知,士族们聚集在贯穿洛阳南北的铜驼街,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语。
城外胡人攻城甚急。
洛阳有河,晋怀帝想乘船奔长安,终不得出。
对西晋朝廷来说,到了最后的时刻。皇帝、王公、贵族、士人和居民茫然无策时,洛阳陷落了。率先杀入城的是王弥的部队,刘曜的主力也涌了进来。
屠杀开始了。
王弥比较聪明,进城后率军直扑皇宫,掠夺珍宝,捕捉皇帝;刘曜的军队则大杀士民,纵火焚烧。
公元311年夏天的洛阳大屠杀中,包括王公贵族和市民在内的三万多人死难,洛阳一片废墟。大战开始前,很多人已逃出洛阳,所以这三万多人几乎已是全城的总人口了。
晋怀帝被俘。
自秦建帝国以来,这是汉族皇帝第一次被异族俘虏。
随后,他被送往山西平阳匈奴王刘聪处。后来发生的事很多人都知道:一次宴会上,刘聪这个浑蛋让晋怀帝穿上女人的衣服给他倒酒,西晋旧臣放声大哭,随后君臣一起遇害。
晋怀帝死后,匈奴王刘聪愤愤表示:终于给汉朝报了仇!
这话怎么说?西汉和东汉,出塞嫁到匈奴的汉宫女子不少,所以匈奴人认为自己是汉朝至亲,故而匈奴人刘渊在山西建国时,给政权起名为“汉”。他们固执地认为,汉朝是被曹家灭的,曹家是被司马家灭的,以汉朝亲戚自居的他们,又灭了司马家,所以是间接地给汉朝报了仇。
有点意思了。
不管怎么说,洛阳陷落了,晋怀帝被俘了,消息传到长安,在那里镇守的秦王司马邺在幕僚的簇拥下成为监国太子。
两年后的公元313年,晋怀帝死难平阳的消息传来,司马邺继承帝位,是为晋愍帝。
北方已经大乱,长安朝不保夕。在这种情况下,更多的世家大族选择的不是西北奔长安,而是渡长江南下,到建康去支持司马睿。晋愍帝势力单薄。没过多久,刘聪又派刘曜攻长安。
长安之战比之于洛阳之战更残酷。
晋军坚守三个月,十一月,城内断粮,人开始吃人。
在这种背景下,晋愍帝决定接受匈奴人的条件:赤露上身,口叼玉璧,乘坐着小羊车,打开长安城门。
随后,晋愍帝也被押往了山西平阳。
刘聪刚刚戏弄完一个皇帝,看到又俘虏了一个,恶意更甚。
打猎时,刘聪让晋愍帝穿上小兵的衣服,手拿长矛做向导;宴会间,刘聪上厕所,叫来晋愍帝,让他为自己打开马桶盖,弄完了还不许走,让他站在一旁伺候。一番侮辱后,刘聪将晋愍帝杀死。
回过头来继续说司马绍。
他聪明如此,及至成年,继承帝位,是为明帝;更为奇异者,表现在容貌上,有一脸黄胡子,像个鲜卑人(若说元帝与鲜卑女私通,生下他也未尝可知)。明帝在政治上很有铁腕,用强硬手段对付图谋不轨的王敦。后者在司马绍面前颇为心虚,从荆州进驻姑孰,窥视建康。晋明帝整军以对,自己还身着戎服,单骑观察军情,王敦大为惊骇。
晋明帝司马绍英武果敢的风格,为司马昭之后少见。当然,这种性格的培养,跟温峤是有密切关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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