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马》:
胡马,胡马,远放燕支山下。跑沙跑雪独嘶,东望西望路迷。迷路,迷路,边草无穷日暮。
到了中唐时代,可以看到一些诗人开始尝试写词了。《调笑令》是他们爱用的词调之一。
此调一名《宫中调笑》,又称《转应曲》。词调以“转应”为特点,全词共八句,二言与六言相间,要三换其韵,仄平仄间换,加以叠韵的运用,自有一种行云流水的音韵美。像《调笑令》这样的小令,有如此复杂的用韵和如此多变的构局,是前所未有的。所以,中唐诗人戴叔伦、王建等都有同调之作。现在让我们来看韦应物这阙咏“胡马”的小词吧。
自汉代以来,一向以西北地区出产的“胡马”最为骁腾精良。“胡”,古代指西域民族。古代的西域民族多事游牧,故亦多良马。词的开篇就以“胡马,胡马”的叠句起唱,语意中充满赞美之情,使人想象在那西北草原上成群的骏马四蹄腾空,疾驰而来。“远放燕支山下”,“远放”二字表明这批马原是被人放牧到燕支山下来的。
“燕支山”在今天的甘肃省境内,因产燕支草而得名。“燕支”又作“胭脂”,是妇女化妆用品。《太平御览》卷七一九引《西河旧事》载:匈奴失此山,作歌道:“失我燕支山,使我妇女无颜色。”由此可见,那燕支山下芳草萎萎,为天似穹庐、四野茫茫的大草原平添了一抹绮丽的风情。“远放”二字虽是对马而言,但同时也把人们的视线引伸到那天野塞廓的远方,更觉草原的景象雄阔辽远,使人想象那草原之春“牧马群嘶边草绿”的壮丽风光。
接下来,词人的笔锋陡地一转:“跑沙跑雪独嘶”。一个“独”字,告诉人们有一匹马离群走散了。此时,它正为失去伴侣而焦虑、惶急。它抖暴昂首,引颈长啸,一意召唤伙伴;可是,四周侧寂无声。这匹失群的骏马焦灼地踱来踱去,不时用自己的足蹄刨地,刨起一堆堆沙和雪。“跑沙跑雪独嘶”,失落、孤独与焦躁之中,透出一种顽强不屈和执著追求的精神。
“东望西望”,苦苦寻觅,然而,暮色已经笼罩四野,四周只见无穷无尽的茫茫边草一片。
终于,它“迷路”了—陷入了迷茫之中。“迷路,迷路”一叠,乃“东望西望路迷”一句中“路迷”的倒词的重叠,用这种倒叠的手法使叠句与上句转相呼应(“转应曲”的名称即由此而来),这样一来,就形成了一种回环往复的韵致和上下勾连的构局,从而创造出一种浓烈的艺术气氛。如“迷路”二字,一经重叠,就显得音节短促,不安的气氛加重了。这就更有力地表现出这匹失群胡马此刻的急迫不安和迷惘佰惶。
将韦应物这首咏胡马词与杜甫《房兵曹胡马》诗作一比较,很有意思,杜诗曰:“竹批双耳峻,风入四蹄轻。所向无空阔,真堪托死生。”杜甫将骏马形象刻画得惟妙逼真,并借马言志,写建功立业的抱负,充满盛唐时代蓬勃向上的精神。
而书应物词却不拘于马的形象描绘,他着意展示的是“边草无穷日暮”的画面和骏马失路的迷茫,字里行间似乎隐隐寄寓着词人对人生世态的某种感受和深深慨叹,步入中唐时代的韦应物似乎更多人生的思考了。清人俞陛云读此词已经注意到这一点,他评道:“言胡马东西驰突,终至边草路迷,犹世人营扰一生,其归宿究在何处。”
是的,韦应物自己在《寄李儋元锡》诗中不也曾感叹“世事茫茫难自料”吗?那一份迷茫凄楚之情又与迷路胡马何异?他的这首小令正是将这种较为普遍的人生经历熔铸进“胡马”这一艺术形象之中,极富象征意味,难怪前人称赞“韦苏州托想之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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