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定火锅店

 多少年以后，吴倩莲与黎明在一家小饭馆里相遇。那是一间人声鼎沸的小饭馆，板壁上有陈旧的烟熏火燎的痕迹，记忆深处，是寒冷雪夜般寂静。女的说：“世钧，我们回不去了……”男的说：“让我想想，想想……”

    无限悲凉的半生缘，宜于这样一间旧日的小饭馆作个了结：从此天涯咫尺，你我只是路人。嘈杂如菜市场的小饭馆场景，竟被导演拿来彰示别离：或分手，或离婚。转身之后，即被世俗日子淹没。比火车站的月台还耐人寻味。

    其实，情意诞生之地，也多是吃饭之所。男生追女生，当有愚公移山的决心，换言之，要有死乞白赖的勇气。一天两通电话，老是说单位里那点破事，了无新意不算，口才再好也会词穷，不如借题发挥：“吃了吗？”“没吃，就请你吃晚饭。晚饭吃了？那就明天午饭吧。明天中午有安排？晚饭！说定了！”

    山姆大叔的鸡块和汉堡遂大受欢迎，一是并不太贵，二是环境看起来不算太坏。遗憾是毕竟属快餐，两人相对无言，各自抱着鸡腿埋头苦啃，情绪尚在酝酿，气氛正步入发展轨道，刚刚开口：“你喜欢班德瑞的钢琴吗？”对面女孩一惊，差点被最后一口鸡肉噎着，赶紧咕咚咕咚喝了几嘴可乐，正要轻启朱唇阐述见解，边上冲过来三五人伫立一旁，对二人身下座位虎视眈眈。看看杯盘中一片狼藉，正事圆满完成，不起身实在说不过去。出到门外，两人面面相觑，话题如残梦一般，已然续接不上。

    西餐是有情调的，烛光摇曳中，意中人更是环肥燕瘦，貌比潘安。有小提琴在浅吟低唱。牛排？意大利牛排，七成熟。谢谢。您的干红。谢谢。不用谢。右手拿刀左手拿叉。手肘不要放到桌子上。压住牛肉，切一口吃一口。嚼的时候嘴巴不要张开。吃一口用纸巾轻擦一次嘴……一边复习着下午刚从《西餐ABC》恶补来的文化，一边尽量优雅地进食，然后轻轻地说几句话。好在没有人来打扰。只是……说点什么好呢……头上于是开始冒汗，越擦越冒。“你没有带钱包吗？”对面的女孩善解人意，终于忍不住发问。

    千帆过尽皆不是，这回女孩主动要求去吃火锅。一碟接着一碟，把个桌面都堆满了，但见那锅中油汪汪红通通浮了一层，底下已经热浪翻滚。来来来，冰镇啤酒满上，碰一杯再说！然后你一把我一把，涮得起劲，烫得兴起，豆腐、青菜、羊肉、鱼头都下得锅去，汤越煲越浓，料越涮越鲜，汗越出越多。看那女孩，两颊通红，香汗淋漓。周遭尽是锅碗瓢盆撞击之声，这二人说话只得提高了分贝，越聊越热乎，该说的说了，不敢说的也说了。吃到最后，船入港，车靠站，“秋波”煮到如锅中汤一样暧昧——麻、辣、烫，请注意，爱情来了！

    我喜欢《十八春》的小说，也喜欢《半生缘》的电影。但一直对张爱玲心存不满——她至少应当安排世钧和曼桢去吃一次火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