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位龙泉观

在中国的汉字里，“位”字是一个极不可小看的字眼。上至帝王，下至百姓，对“位”的关注和看重是其它字远远不能望其项背的。位：会意字，从人立。即人站在朝廷上。本意是官吏在朝廷上站立的位置。有《说文》“列中廷之左右谓之位”的解释为证。《周礼·朝士》中也有“掌外朝之位”之说。这些权威定义足可以把一个“位”字紧紧系在所有人的心尖上。

是的，古往今来，有多少达官显贵，把“位”字看的比生命还要重。韩愈做了一辈子的官，对“位”的体味是最为深刻的，他在《师说》中说“位卑则足羞，官盛则近谀。”位其实就是官。《清波杂志》中有这样一句“位卑言高，罪当万死。”意思是地位卑贱的人谈论国家大事，当获死罪。你看，连普通老百姓关心国家大事的权利也被剥夺。在他们看来“位卑未敢忘忧国，”不是一种崇高而是一种笑话。因此位是一种权力，位是一种利益，位是一种荣光，位是一种尊严。为此，中国历史上曾上演过多少幕“弑君篡位”的惨剧。位是血淋淋的荣光，位是白生生的骨山。一个“位”字写满了中国几千年的政治斗争史。

岂止是达官显贵，就连一般官员乃至布衣百姓，对“位”也极其看重。《易·系辞上》就有“卑高以陈，贵贱位矣”之分。为了把这象征等级贵贱的“位”分得十分清楚，中国人表现了极大的智慧。古代无论公堂衙门的公案，还是百姓家中的餐桌，都要做成方形的，其意就是警示大家不要搞错自己的位置。偶有坐错者，或则众星捧月将其送到高贵的位置，或则遭到“这是你应该坐的位置吗？”的责诉，甚至公然哄开，这就要看你自己处在什么的地位了。“位”在中国人的头脑里已经形成了一种根深蒂固的等级情结，即使现在大家在圆桌上吃饭，也总人有要煞费苦心地从门窗、墙壁的向背来确定位置的高低，谦恭地让尊贵的人坐在他们认为尊贵的位置上。人们哪里知道，他们为高贵者筑就的荣光台阶，正是压在自己身上的人格踏板。

然而这一传统的等级观念几百年前就在柏洼山的龙泉观却遭到了彻底的颠覆，令我惊讶的是，向这个传统观念发起挑战的是一个普通的建筑师，而他对面的却是足可以灭他九族的一群“天神”。

龙泉观位于中阳城东的柏洼山，建于金大定十年，供奉着太上老君、扶桑大帝、真武大帝、昭济圣母，以及“三官”、山神、土地等道家诸神。就是这位建筑师勇敢地打破了十分严格的道教神位排列体系。他不分神位高低，因山就地，筑庙建寺，建造了一个小巧玲珑又令人赏心悦目的道德建筑群落。在我游览的众多寺庙建筑中，尚属仅有。一个封建社会的古建筑师，能有敢于向“天神”叫板的胆略和气魂，实在不得不叫人顶礼膜拜。

说到龙泉观的错位，就不得不说说我国古代道教神位的排列。道教神界虽然是一个十分专制的体制，却也还渗透着一些集体领导的成份。比如最高统治集团是“三清”，就是由元始天尊、灵宝天尊和道德天尊三位天神组成。由于元始天尊（也称玉清大帝 ）是那位开天地的“盘古”的化身，资历更老一些，所以他便成了这个领导集团的核心。是负总责的神灵。其次是灵宝天尊（也称上清大帝）是一个象征性“人物”，很少参与具体事务。而排列第三的则是道德天尊（又称太清大帝、太上老君）他是一个十分勤政又肯专钻的神仙，由于他写过《道法经》，还有一手炼仙丹的高科技手段，“精神文明”建设便由他分管。龙泉观供养的诸神，他的行政级别最高。按理应该居于龙泉观的核心地位。

然而这位建筑师偏偏在中轴线以东，给他盖了一间普通的殿宇，做为他的办公地点，使他远离核心位置。我对这位建筑师的钦佩远远还不止这点，在道教里，虽然“四御”是“三清”领导下的办事机构，但更是响当当的实权集团，主持整个道教神界的日常工作。特别是“四御”的核心玉皇大帝独把朝纲，位高权重，个人崇拜十分严重。然而这位建筑师偏偏不把他放在眼里，若大的柏洼山没有给这位“总执天道”的大帝留下一隅之地。而他却偏偏十分看重能直接给老百姓赐福、赦罪、解厄的三官（即天官、地官、水官），给这三位修了一个颇为壮观的殿宇，这点完全可以看出建筑师对民间疾苦的同情和他“救民于水火”的迫切愿望，至于神位，能与比自己地位高出许多的道德天尊同居一隅，他们三位也就没有什么话可说了。

最具匠心的还要算对真武大帝神位的安排了，真武大帝虽然职位在“三清”“四御”甚至“三官”之下。但是他出生高贵，是静乐国王的儿子。在得道成仙后，除魔降妖，功勋卓著，所以很快就在朱雀、玄武、青龙、白虎四兄弟中脱颖而出，破格提拨。不但在神界中央拥有“常”字地位，分管热门的水利、人口和民政工作，而且是北方的“分疆大吏”，是响当当的地方实力派。他武艺高强、脾气不好，动不动就舞拳弄剑。对这位谁都得罪不得的神仙，建筑师的安排更为巧妙，你既是分疆大神，就不要挤在中央凑热闹，再说和这些“文神”也没有多少共同语言，舞抢弄棒也不方便，还是另辟一个清静的地方去吧，把神府给你修得雄伟些也就是了。于是龙泉观的对面就有了柏洼山最为雄伟气派的真武庙。这样真武大帝在独享庙堂的高兴中不知不觉为龙泉观守了山门。

然而建筑师这样煞费苦心，把龙泉观的核心地位空了出来，是要留给谁呢？

昭济圣母。

昭济圣母，名邑姜，他是一个很有福气的女人。说到邑姜，就不能不提到她的父亲，手执打神鞭封神的大周宰相姜子牙。邑姜是姜子牙的独生女，生在宰相之家，自幼因父而贵。后来嫁给了一代贤君周武王，既而因夫得贵。再后来，她的儿子周成王当大周的第三代国王，邑姜又因子而贵。一个女人一生能遇到这样三位盖世伟男，恐怕在人类历史上也绝无仅有。

据史科记载，邑姜“贤于内治，明胎教之道”，因此就生了两个极聪明能干的儿子，一个是周成王，一个是唐叔虞。这兄弟俩在很小的时候就演绎出了“桐叶分晋”的历史佳话。一天，成王捡到一片桐叶，剪成玉圭形状，对叔虞说：“给你这个王圭，封你去做唐国的诸候吧。”史佚听后，就请成王择吉日举行分封大典。成王说：“我是和叔虞做游戏呢！”史佚却说：“天子无戏言”。这样成王就把叔虞封到唐国（现在太原）做了诸候，并赐姓唐。叔虞励精图治，兴修水利，大力发展农业，唐国百姓安居乐业，生活富足，到处一片兴旺景象，深受百姓爱戴。叔虞死后，人们为了纪念他，就选了个山青水秀的地方给他建了祠堂供奉他。后因唐改晋，这个地方就成了远近闻名的“晋祠”。再后来，邑姜死了也在晋祠修了祠堂，加封为“照济圣母”。这样母子俩同奉于一个晋祠，母亲邑姜自然成了正神，唐叔虞祠反到搬到了吾祠的一角。

邑姜虽然得到了“昭济圣母”的神号，然而查遍道教神位排列的记载，却没有昭济圣母的名号。看来，邑姜是一个地地道道的老百姓自封的神仙了。就是这样一个级品尚不如山神，土地高的女神。这位建筑师为什么要将其凌驾于道德天尊诸神之上，安排在龙泉观的核心位置呢？我想至少有以下三方面的原因。

首先昭济圣母是一个地方神灵（山西之外没有昭济圣母庙）且是百姓推举出来的。在建筑师看来，神灵也应有乡土观点，本土神仙办事不会有外心，会对当地老百姓恪尽神道。再就是中阳一带是干旱山庄，十年久旱，而昭济圣母正好管的是铺云布雨，极有实用价值。此外说不定这位建筑师专门去晋祠考察过昭济圣母的“政绩”。喝过晋祠的甘甜泉水，吃过晋祠香喷喷的大米饭，观赏过晋祠的自然景观，他企盼昭济圣母能把中阳这块土地也变成赛过江南的晋祠。于是就把这块宝地留给了昭济圣母。至于把神位不及道德天尊的扶桑大帝安置在昭济圣母庙之上，也可能是他沾了分管“农业”工作的光了，这样的安排不但给我的推测提供了有力的佐证。也再次体现出建筑师的独特用意和别具匠心。

七尊通天大神，一位普通工匠，在龙泉观斗智斗勇，一个等级森严的神位被打乱。打出了一个就地设庙，结构严谨，玲珑别致的独特景观。玉皇大帝不请了，道德天尊靠了边，真武大帝守了门，而一个小小的昭济圣母在这里统御了群灵，我想这种错位，不是偶以为之，是一种理念的物化、追求的表述，境界的彰显。

道德天尊没有因为地处偏僻而影响香火的旺盛，远居别处的真武庙更是常年人流络绎不绝。也许是因为他们根本不计较自己的位置，恪尽职守地履行自己的职责的缘故，在老百姓心里他们都是一尊尊好神。

想到这里，我不禁为自己正煞费苦心地安排龙泉观庆典活动主席台上领导就坐的位置感到汗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