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与母亲

在我的家庭成员中，母亲是最后一个走入我的文学作品的。这是否有悖常理，也有违常情，母亲是给我生命的人，母爱是天下最伟大的爱，然而在其他家庭成员都在我的作品中“风光”过一番后，唯独母亲难以登入这神圣的殿堂，难得享受这特殊的荣光。

关心我的读者朋友更是大惑不解，有的善意提出征询，有的激动之情溢于言表。记的有一位朋友说：“难道你没有母亲吗？难道你这“金厚”也象花果山的“金猴”一样是从石缝中迸出来的吗？”言下之意，我良心泯灭，我大逆不道，母亲千不该万不该不该生下我这当作家的儿子。

面对责问，我虽然没有丝毫怨恨这位尖刻的朋友，但我仍然是无言以对，我虽然试图写一篇“善良”、“勤劳”、“朴实”的赞美文章唐塞一下，以封朋友之口，也洗刷自己不孝的罪名，但几次动笔后，丝毫没有创作的冲动，我把撕碎的草稿扔进纸篓，以每年多给母亲一些钱来弥补这一不可饶恕的罪过。

天下的母亲太多了，凡是人都会有母亲，特别是女人，不但自己有母亲，而且自己将来都要做母亲。而天下的母亲又太少了，人可以有三姐四妹，七姑八姨，然而每人只能有一个母亲，这就决定了母亲的唯一性，而千千万万母亲中，只有她才是你的母亲，而决不是别的什么女人，尽管她可能很丑、很笨、很迟钝、很木讷，甚至她可能是罪犯。

天下写母亲的文章也实在太多了，我搞了二十多年的教学和教育管理工作，我发现中小学老师大都给自己的学生出过“我的母亲”这样的题目，也就是说凡上过中小学的人都写过关于母亲的作文，而我们的作家，大家都有枝升华之笔，也就毫不例外地要把最美的文章献给自己的母亲，这是作家的责任，也是作家母亲的殊荣，她们千庆幸万庆幸庆幸自己生了个当作家的儿子。

我见过许多生活中的母亲，我更拜读过许多文学作品中的母亲。在那些精美的文字中，我领略了一个个精明强干、聪明纯朴、心灵手巧、大方干炼的母亲形象，她们太优秀太伟大了，神圣的令我肃然起敬，我觉得这样的母亲才配进文学作品。而我的母亲如果与她们“同居一隅”，是否有些太另类了。也许这就是我长期不让母亲走入文学殿堂的缘故吧！

一天，母亲对我说，儿子，我一生没有抚养你，妈欠你的太多，等妈死了，你把我领回去，和你爹埋在一起，也算妈对你的一点补偿。

我知道当年父母之间并无感情，而且父亲已死去四十八年，其实母亲未必想与父亲埋在一起，母亲是在忏悔，母亲是在补偿，而且是用她仅有的方式。

面对母亲，我感到了羞愧，我为自己的偏执、虚荣、浅薄和虚伪而无地自容。于是我又一次拿起了笔，牵着母亲的手走进了我的作品之中。我不想把我的母亲写得如何的伟大，我只想写出一个“木讷内敛”、“不修边幅”、“不善打理家务”和“厨艺一塌糊涂”的真实母亲，我只想把母亲在“亲妈”和“后妈”两个角色中行为的“错位”以及由此而引发的我对母亲，母亲对继父的儿子，以及母亲对我、继父的儿子对母亲这些感情的“错位”如实地记录下来，还原在两个特殊的家庭关系中母亲痛苦的心路历程，也算是对母亲的一点回报。

我的母亲并不光彩照人，也许很难与诸多文学作品中的母亲相提并论，然而就是这个有几分“呆滞”的母亲把我带到了这个五彩缤纷的世界。尽管母亲不是一个合格的亲妈，但是母亲绝对是一个优秀的后妈，呆滞的母亲根本没有做秀的心机，她本能地把天下最难当的角色──后妈当到了极致，我还有什么理由将她拒之于我的作品之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