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如丝如缕,没有夏雨之狂暴,没有秋雨之连绵,淡淡如一幅水墨画,入诗具有唯美的意象,是历代诗人的笔下之物。古往今来写春雨的诗不乏名篇佳作,不胜枚举,有三首唐诗最有代表性,它们便是韩愈的《早春呈水部张十八员外二首》、杜甫的《春夜喜雨》、孟浩然的《春晓》,分别描写的早春、仲春、暮春之雨,不同节点的春雨,带来不同的春的气象。
初春,乍暖又寒,还处在寒冷冬季的余威中,树木光秃秃的,还没有发芽,大地还没有返绿,干枯的大地需要雨水的滋润。
在唐代的长安街上,一场丝丝缕缕的春雨,细滑润泽,慢慢渗入大地,小草露出了一丝的嫩芽。韩愈走上街头,远远看过去,一片一片的草地,有淡淡的绿意,朦朦胧胧的,那是草芽儿刚刚冒出尖来,让他欣喜不已。他想走近仔细瞧瞧绿草,触摸那一抺新绿,走近才发现全然不是一片绿,还是一片一片的干草,只有草芽零零星星,东一点,西一点,散在枯草中。那远观的若有若无,那不可捉摸的春之绿意,让人又欣喜,又惆怅。
抬眼看四周,满城的柳树还没有发芽,灰灰的枝条一缕缕垂下,如漠漠炊烟笼罩,再看看小草若有若无的绿,惊喜袭上心来。小草泛绿,不知要胜过满城烟柳之景多少倍,这不正是当下最美的春景吗?
这就是韩愈笔下的早春气象:
《早春呈水部张十八员外》(其一)
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
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韩愈为什么说这是最美的春景呢?他有一首诗《春雪》写到了初春二月,他看到春草的惊喜之情:
新年都未有芳华,二月初惊见草芽。
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
新春刚过,大地仍是一片萧瑟,没有芬芳的鲜花,到了二月初,突然惊见地面上露出了小小的草芽。这首诗,把诗人新奇的发现、意外之喜勾画得栩栩如生。
这首《早春呈水部张十八员外》(其一)是韩愈写给水部员外郎张籍的七言绝句,张籍在兄弟辈中排行十八,故称“张十八”。这首诗作于唐穆宗长庆三年(823年),韩愈刚刚上任吏部侍郎。
822年,河北地区发生动乱,为唐朝立过大功承德节度使田弘正被叛将王庭凑所杀,部下推举王为节度使。唐穆宗下令发兵征讨,但不能取胜,形成僵持的局靣。唐穆宗召集君臣商量对策,经过一番争论,考虑到国库空虚,决定承认王庭凑担任节度使。朝廷要派人去宣读任命文件,王庭凑还在大唐的管辖范围之内。唐穆宗问君臣谁可前往?堂下一片哑然,这时已调任兵部侍郎的韩愈挺身而出,愿当特使。
韩愈见到王庭凑后,摆事实,讲道理,告诉王庭凑,对抗朝庭死路一条,拥护朝庭加官进爵,从正反两个方面陈述利弊,让王庭凑甘心归服朝庭,从而稳定了动荡的局势。韩愈完成使命,唐穆宗很高兴,就任命他为有实权的吏部侍郎。后世的人称韩愈为“韩吏部”,就是由此而来的。
韩愈是一名政治家,也是一名著名的文学家,不会因为政务缠身而泯灭文人向往自然之心。这时韩愈已经56岁了,依然欣赏自然之美,就约比自己大2岁的张籍一起去游春。
张籍也是一位诗人,就是把拒绝权势者邀请做官的回绝诗写的跟爱情诗似的张籍,那首诗就是《节妇吟》:
君知妾有夫,赠妾双明珠。
感君缠绵意,系在红罗襦。
妾家高楼连苑起,良人执戟明光里。
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拟同生死。
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张籍跟韩愈说,他政事太多,年龄又老,就不去了。
韩愈独自一个人游春,游春后诗兴大发,作诗二首,寄赠张籍,想引起他游春的兴趣。第一首诗,用清新自然的语言极言早春景色之美,细腻地描绘出了小雨的酥润、草色似有若无又充满生机的早春气象,告诉张籍,如此美景错过了,就可惜了。韩愈接着写了第二首诗,劝他放下政务,去追逐春光。
莫道官忙身老大,即无年少逐春心。
凭君先到江头看,柳色如今深未深。
韩愈劝张籍,不要说总自己政务繁杂,也不要说自己年纪老了,已经失去了年少时追逐春天的心情,天天忙于政事,已经不知道季节已变化。放下俗务,走出斋衙,去江边游春,去看看春天,如今的柳树是云烟朦胧还是挂满绿意,千万不要辜负了春光。
韩愈与张籍对游春的不同态度,也说明了两人的差距,同样是做官,同样是作诗写文,然而韩愈的文学成就甩张籍几条街,由此可见一斑。
小雨润泽,小草吐芽,预示着春天已经真正的来临了,万物正在将复苏。
万物靠春雨的滋润才能复苏,才能萌芽生长。朱自清的散文《春》:“雨是最寻常的,一下就是三两天。”这南方的春雨,在北方,春天最缺的就是雨,有“春雨贵如雨”之说。
想到古时的一个笑话,话说春天下了一场小雨,小孩跑到泥地里玩耍,一个老头也跟着小孩一起玩,小孩不小心滑倒,哭了起来,老头却站在一边哈哈大笑。小孩的父亲是一个秀才,正在屋子里读书,听到儿子的哭声,拿着书走了出来,看到这样的情景,就吟了一首诗:“春雨贵如油,下得满地流。娇儿摔了跤,乐坏老黄牛。”
这首诗道出了喜见春雨的快乐心情,但秀才读书不咋的,诗作得太蹩脚,是顺口溜,与杜甫的《春夜喜雨》一比,真是天壤之别,“诗圣”的名号不是虚的。我们看杜甫是怎样描写春雨的: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
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野径云俱黑,江船火独明。
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
在万物需要雨时,雨就来了,太会挑选时辰了,真是一场“及时雨”,下到了人们的心坎上。真的是“好雨”,怎能不让人“喜”雨?如此的好雨不是大张旗鼓而来的,而在是夜晚,春雨却悄无声息地来了,细细密密的,一点一滴,都渗入地下,不声不响地地滋润着万物。这雨的“好”再加一分,人的“喜”再添一分。
喜悦的作者睡不着觉,走出家门观望,只见挟带雨气的浓浓乌云笼罩田间小路,模糊不清,只能看到江上渔船闪烁的点点灯火,想必这稀缺的春雨会下一夜吧。情不自禁地想到,万物经过这一夜的滋润,第二天清晨,成都满城必将繁花盛开,姹紫嫣红,将是怎样的惊艳?
杜甫《江畔独步寻花》写了七首,把成都城各处各样的繁花写尽:
其 一
江上被花恼不彻,无处告诉只颠狂。
走觅南邻爱酒伴,经旬出饮独空床。
其 二
稠花乱蕊畏江滨,行步欹危实怕春7。
诗酒尚堪驱使在,未须料理白头人。
其 三
江深竹静两三家,多事红花映白花。
报答春光知有处,应须美酒送生涯。
其四
东望少城花满烟,百花高楼更可怜。
谁能载酒开金盏,唤取佳人舞绣筵。
其五
黄师塔前江水东,春光懒困倚微风。
桃花一簇开无主,可爱深红爱浅红?
其 六
黄四娘家花满蹊,千朵万朵压枝低。
留连戏蝶时时舞,自在娇莺恰恰啼。
其 七
不是爱花即肯死,只恐花尽老相催。
繁枝容易纷纷落,嫩蕊商量细细开。
杜甫这首诗《春夜喜雨》,短短八句,却把春雨的“好”描写得质朴细腻,全篇没有说一个“喜”字,但字里行间却把自己对春雨“喜”表达得淋漓尽致。
春雨催开了一城的繁花,整个成都城繁花似锦,春色满园关不住,充满了生机与活力,这说明此时已到仲春时节,仲春之雨带来的是繁花。
如果说早春之雨滋润了万物,仲春之雨催开了百花,那么暮春之雨就是杀手,将百花无情地摧残。
孟浩然的《春晓》同样写的是春夜之雨,但这雨带来的是落红无数: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春天,人们容易春困,深眠不觉天已放亮,屋外到处是鸟儿的鸣叫,把人从酣睡中惊醒,睁眼一看,天已大亮,慵懒地靠在床上,再听听鸟儿悦耳的叫声。
走到庭院,看到落红无数,才想起来,昨天夜里,朦胧听到风声雨声不断,如今不知吹落了多少枝头的春花?
孟浩然的春雨虽然不是疾风暴雨,但已不是韩愈的“小雨”,也不是杜甫“随风潜入夜”的“好雨”,而是小到中雨了,才能打落繁花。这也是说明,此时已是暮春季节,繁花开尽,将要败落,经不得一点风雨。春光将逝,繁花将尽,已经没有了韩愈的惊喜,也没有了杜甫的发自内心的喜悦,隐含着诗人对春光易逝的淡淡哀伤。
韩愈、杜甫、孟浩然的春雨诗,写出了不同时节的春雨,由春雨而带来的不同春景,可以说比较准确地涵盖了三春的春雨春景。
为什么诗人喜欢以春雨为诗?
一是春雨比较稀缺,一场春雨,带给人们的是不一样的惊喜。二是春雨滋润万物发芽生长,每一场春雨带给万物是不一样的生长。
三是春雨不同于夏雨的猛烈、秋雨的连绵,轻柔如丝,如诗如画,引发诗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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