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残游记》现代性成就中的一个重要部分,是刘鹗在书中成功塑造了至少是在中国古典文学中前所未见的智慧女性。
她们可谓德智、品学、才貌俱全,近乎完美,这使《游记》在文学成就和文化意义上、尤其在人类现代文明意识上,真正实现了对《红楼梦》和古典文学的继承和超越。
在《老残游记》上下两编共29回中,刘鹗精彩塑造出三位非凡女性:玙姑、翠环和逸云,她们一个是乡间村官的女儿,一个被迫为娼的艺妓,一个是带发修行的尼姑。
她们虽然没有红楼十二钗们的显赫家世、教育背景和优越环境,也不一定在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上样样皆精,刘鹗在她们身上所用笔墨也远远少于曹雪芹,但读者可以感受到的是,她们(尤其玙姑和逸云)的智识、视野和精神境界,明显要比《红楼梦》姐妹们高超,同时女性魅力也无多相让,遂获得了以老残为代表的文化菁英的真正尊重。
就是今日具一定传统或现代人文修养的读者,面对她们也会不禁怦然心动,甚至一“见”倾心。林语堂早就曾在《老残游记》二集序中明言:“刘铁云此人,吾看得慎重。初喜读其《老残游记》,尤好玙姑。” 李欧梵更曾坦言:“我第一次看到玙姑,就差点爱上她了”。
如周汝昌先生在前述论文中所言,“那些写妇女的书总缺少刘氏那样思想、文化的高超境界,因此总成凡品……刘铁云之写妇女,是直承曹雪芹这一脉高手卓识而来的,至写逸云而发展到一个新的高峰。”
在前述“一部杰作”短文中他还指出“其实刘先生的真高处并不在什么景不景,是在写人,写异样的妇女人才。”
林语堂也在前述序文中说:“大概铁翁最喜才识高超议论风采十足之女子。玙姑与逸云又同是得道隐居、韬晦自适之才女,想见其为人,如嗅空谷兰之味……斗姥宫果有此人,吾非上泰山不可。”
笔者还特别注意到,刘鹗还专门描绘了逸云能在陡峭山路上健步如飞(并非杜撰的武侠神技),鲜见兼具了现代西方女性的“健美”之美,一改传统英雌“花木兰”、“穆桂英”等夸张俗套形象,也一扫中国传统才女“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的病态审美观。
有出版社将《老残游记》和《浮生六记》合编《晚清双记》出版,笔者以为颇有创意和见地,因为这两部书都深得中国文化精髓。
对《六记》的佳评,俞平伯有“奇在全不着力而得妙肖”,林语堂有“‘布衣菜饭,可乐终身’的生活,是宇宙最美丽的东西”,而这些评语也完全适用于《游记》。
中西文化交流巨擘林语堂不但明言他对芸娘、玙姑、逸云的迷恋喜爱,还曾亲手将两书译为英文。
然而,《六记》是写实的笔记,读者看到芸娘后面的悲惨结局,无不伤感唏嘘、悲观而宿命,正如晚清文豪王韬之跋所云:“才人与才妇旷古不一合,苟合矣,即寡夭焉,何憾!”
中国传统文史中,自古红颜薄命,高才必遭天忌,成就虽登峰造极的《红楼梦》也未能出此巢臼。
古今流传下来的中国文学作品中,既不乏沉鱼落雁的美女,也不少知书达理的才女,但自信自立,又兼具高度智慧、学养、德行、才貌、健康、温婉的女性凤毛麟角。
而在刘鹗笔下,玙姑学富五车潇洒自如,气质风采略带几分仙气;逸云朝气蓬勃朴实无华,精神境界却几近圣贤;——但都合理可信,自洽圆融,就是放到今日来看,也不乏中外现代社会、于公于私都推崇的“正能量”。
她们以言、以识、以行、以身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精彩呈示,也可说到达了不似西方、胜似西方的上乘境界。
《老残游记》展现的男女平等观念之现代、先进,得益于刘鹗身为清末最早洋买办的身份和亲身参与建立新式学堂、妇女天足会等公益活动[参见刘鹗《抱残守缺斋-乙己日记》]。
兼容并蓄西方的平等、博爱新思想,加上他从儒、释和太谷学派中汲取的精华,使他得以独步高楼。
于是,《老残游记》中的女主角们遂得以吐气扬眉,一改千年在现实和文学作品中陪衬、从属、悲剧的形象和地位,凭借她们自身的资质、智慧而不是夫君、门庭、或特殊权势,惊鸿照影,不卑不亢,从容走上中国和世界近代文学舞台和文化殿堂。
她们不但能够赢得不亚于同时代西方优秀女性的尊严,而且还破天荒成为了弘扬中国文化精华的完美代言人。
注:根据任光宇论文《<老残游记>的超时空成就和文化小说定位新论》摘编改写系列7之⑥;论文原载《淮阴师范学院学报》2019年第4期
—文中照片取自网络
完
作者任光宇(笔名铁风),祖籍福州,生长于天津大学校园,六十年代初曾入住于天大马场道全托幼儿园。八十年代赴美留学、工作,近年归国离职专事甲骨学和敦煌学早期学术史、刘鹗及《老残游记》等领域的学术研究。已在学术期刊发表多篇具创见新说的长篇论文,并多次应邀参加全国性学术会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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